破败的力帆鸳鸯工厂 封面来源：受访者供图

作者 | 吴晓宇

编辑 | 李欢欢

在重庆力帆鸳鸯工厂的外墙上，有一条用红漆书写的标语十分醒目，“到处是丰田，遍地桑塔纳，问问力帆人，要我们干嘛”。这条标语代表了“摩托车大王”力帆涉水整车制造时的野心：挑战合资品牌，造中国人自己的汽车。

“鸳鸯工厂是力帆之前的乘用车生产基地，年产能10万辆，力帆X70等车型便在这里生产。去年2月，为缓解危机，力帆把这块地卖了。”前力帆员工刘满阳接受未来汽车日报（ID：auto-time）采访时感慨，“今年3-4月，鸳鸯工厂被拆除，如今到处都是废墟，令人唏嘘。”

如同鸳鸯工厂最后的宿命，力帆如今“命悬一线”。官方发布的财报显示，今年上半年，力帆净亏损同比扩大173.99%至25.95亿元；传统乘用车销量仅978辆，同比暴跌95.29%。因资产不足以清偿全部债务，今年8月，力帆控股向重庆市第五中级人民法院申请进行司法重整，并表示存在因重整失败而被宣告破产的风险。

相比之下，同样从摩托车起家的吉利汽车已成长为“自主一哥”，今年上半年，吉利汽车净利润高达23亿元，累计销量53.04万辆，是力帆的347倍。不久前，有传闻称，吉利将收购力帆，不过，双方均未承认此事。

相同的起点，归途却大相径庭。

同样是摩托车起家，转向汽车制造。又同样接连踩中出海、新能源车的风口，相比吉利扶摇直上，力帆到底走错了哪步？

「成长路径类似本田，却缺乏核心技术」

重庆特殊的地理地貌，催生出旺盛的摩托车产业。1992年，“由于书商行业一眼见底，注定做不大”，54岁的尹明善决定进军摩托车行业。最初，尹明善对摩托机械一无所知，不过，他很快找到一个既能迅速积累资金、又能接触摩托车核心技术的方法。

尹明善揣着20万元创办了“重庆轰达车辆配件研究所”，他的思路是，从当时两大摩托车集团之一的建设集团维修部买来发动机配件，进行组装后二次销售。拆拆装装久了，尹明善逐渐掌握了摩托车发动机技术。

三年后，轰达开发的100毫升电启动发动机给尹明善带来了1500万元的利润，并随后被新大洲、钱江、港田等国内摩托车制造商采用。2000年，62岁的尹明善以5.5亿元的身家，登上了福布斯中国富豪榜。一年后，轰达正式更名为力帆，凭借产销发动机184万台、销售收入38亿元，超过嘉陵和建设集团两大摩托车巨头，力帆成为重庆摩托车行业的龙头老大。

曾在力帆供职的技术人员王童亮告诉未来汽车日报，力帆的成长路径与本田相似度极高，“都是买散件组装，靠摩托车发动机起家，从生产摩托车转为生产汽车”。随着国民经济水平提升，王童亮认为，“早年力帆转型做汽车是必然的选择”。

2002年，力帆摩托车业务出现疲态，其经营现金流相比上年同期下降逾2亿元，同时，伴随着中国加入世贸组织，汽车消费潜力爆发，吉利、比亚迪纷纷入行。这让尹明善大为触动，2003年，力帆通过收购重庆专用汽车制造厂80%的股份，正式入局造车。彼时，65岁的尹明善，比“汽车狂人”李书福年长足足25岁。

2005年12月，力帆拿到生产轿车的许可证。次年1月，力帆520轿车全球同步上市。尹明善在发布会现场即兴赋诗一首，表达自己的心情：“当年追车儿，今朝造车人。恍然如梦中，幸运中国人”。然而，首款自主设计的汽车却销量扑街，2006年销量仅有1万多辆。

首款车碰壁后，力帆选择了“见效快、成本低”的方式——模仿。2009年，力帆通过抄袭MINI COOPER推出力帆320，这款车备受追捧，当年巅峰时期一个月便销售7000余辆。尝到甜头后，力帆又相继推出山寨宝马3系的力帆620、山寨福特新款S-MAX的轩朗、山寨丰田汉兰达的力帆X80。

力帆320 来源：力帆官网

山寨路线令力帆难以形成拳头产品，更为重要的是，技术实力难以提升。

王童亮透露，“力帆目前所用的125发动机还是仿制日本七八十年代的产品，燃油经济性和动力都较为一般。同时，力帆的整车质量也不好，有时甚至直接将两个零部件重叠焊接在车身上以增加钣金厚度。” 

踩准新能源风口，却被骗补事件拖累

设计、制造整车水平有限，在燃油车领域力帆始终无法拿出一款当家车型。于是，力帆又将目光瞄向新能源领域。

在2014年的临时股东大会上，尹明善将新能源汽车作为力帆未来的主攻领域，并表示，国内传统汽车行业落后国外50年甚至上百年，而新能源汽车技术与国外相比，只有四五年的差距，“傻瓜才不抓住现在的机会搞新能源”。

寄希望于“换道超车”的力帆却在2016年吃到一张“骗补罚单”。《财政部关于重庆力帆乘用车有限公司新能源汽车推广应用补助资金专项检查的处理决定》中指出：力帆乘用车申报2015年度中央财政补助资金的新能源汽车中，共计2395辆不符合申报条件，涉及中央财政补助资金1.1408亿元，取消力帆乘用车2016年中央财政补助资金预拨资格。与补助金一同被收回的，还有力帆的新能源汽车生产资质。

力帆前员工李伟峰向未来汽车日报透露，力帆骗补风波背后，与供应商把控有关。“由于力帆汽车销量规模小，当地比较大的供应商，想不给力帆供货就不供货。”尤其是电池产能紧张时期，力帆的供应商名单上，出现了一批产品质量参差不齐的供应商。

这种说法也被力帆高管证实，据《财经》报道，有力帆高管曾抱怨称，由于供需失衡，一些供应商滥竽充数，给产品品质带来巨大风险。因为供应不及时，力帆更换过电池供应商未及时申报。于是引发了财政部追责。

除此之外，力帆与供应商还有诸多货款矛盾，这将力帆推入更深的债务深渊。

“自从2018年开始，力帆汽车、力帆汽车北碚分公司陆续出现未能按时付款情形”，力帆供应商之一万宝机械有限公司在民事诉状中写道，因此，万宝机械要求力帆股份旗下子公司重庆力帆乘用车有限公司和力帆汽车北碚分公司支付约607.57万元货款。

这只是力帆官司缠身的冰山一角。根据力帆股份于6月发布的《公司累计涉及诉讼（仲裁）事项的补充公告》，力帆涉及诉讼（仲裁）已达392件，涉及金额29.06亿元。392起案件中，已判决（仲裁）案件221起，力帆全部为被告，共需赔偿对方18.36亿元。未开庭案件82起，涉及总金额5.8亿元。

此外，近12个月内未披露诉讼（仲裁）达到2.68亿元。还有181起诉讼（仲裁），由于单个案件金额较小不予披露，总金额达到1.64亿元。2020年半年报合并资产负债表显示，力帆总资产已降至169.62亿元，负债总额为167.71亿元，净资产仅有1亿多元，资产负债率扩大至98.87%。

上游供应商催债，下游经销商退网，力帆可谓腹背受敌。

去年5月，来自全国各地的30多家力帆经销商代表，集结在重庆力帆中心总部维权，他们的衣服上印着“力帆还钱”四个大字，格外刺眼。有消息人士透露，力帆给非授权经销商的批售价远低于给授权经销商的价格，造成市场价格混乱。这是经销商集体退网的重要原因之一。

「摊子铺太大，老尹后继无人」

拖垮力帆的，还有冗长的战线。除摩托车、汽车外，力帆还布局了房地产、金融等业务。

力帆房地产业务主要由重庆润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运作，后者法人代表是尹明善儿子尹喜地，旗下主要开发的项目为“力帆红星国际广场”，是重庆著名的大型商业综合体。但房地产并未成为力帆的支柱产业，润田2020年1-2月亏损2211.66万元。

力帆旗下的金融公司“力帆融资租赁（上海）有限公司”也被诉讼案件围攻，天眼查显示，该公司开庭公告达224条，裁判文书达343件。

“摊子太大了，管理却不得力”，王童亮表示，除车间普通员工，其他员工工作状态都很闲散，平均每天有效工作时间只有三四个小时，“在力帆工作五年以上的技术人员非常少，但凡有点能力和上进心都跳槽了。力帆被调侃为‘重庆汽车产业培训基地’，长安、福特、北汽有很多力帆人”。有的项目小组立了撤、撤了立，导致车型开发项目也跟着三番五次重启。

不只是基层员工流水一般更换，力帆的高管也不稳定。

以力帆的技术高管为例，基本一年半换一次，曾经有个通用汽车的高管，不到一年就被挤兑走了。

2015年6月，在一场战略发布会上，尹明善曾左右拉着尚游（时任总裁）和陈卫（时任首席科学家），说“尚游才40多岁，陈卫才50多岁，他们担起重担，说明力帆有了新的接班人”。

不料，两个月后，尚游却以身体原因为由，辞去了力帆股份总裁职务。2019年8月，力帆发布公告称，陈卫、总裁马可、非独立董事岳川、副总裁董旭均因“个人原因”相继辞职。至此，尹明善亲自培养的第二代领导团队分崩离析，只剩力帆股份董事长牟刚一人。

情急之下，耄耋之年的尹明善将孙女尹安妮从美国召回。今年4月，在力帆举行的2020年第一次临时股东大会上，尹安妮走向台前，出任力帆第四届监事会股东监事。

尹安妮出生于1995年，2017年毕业于美国加州大学尔湾分校经济专业，现任力帆控股副董事长。尹明善直言，尹安妮目前仍为在读研究生，专程休学一年以熟悉公司业务。“现在企业比较困难，所以要求她回国帮助企业纾困。”只是，对于深陷泥沼的力帆而言，欠缺经验的尹安妮短期之内恐怕很难扭转颓势。

力帆也在尝试自救。“要让摩托车产业重新成为公司的主业，以此增强造血能力”，力帆在2019年年报中表示。2019年财务数据显示，力帆摩托车业务营收达到26.49亿元，占总营收比重为35%，摩托车利润达到1.98亿元，成为力帆旗下最赚钱的板块。

力帆摩托车 来源：力帆官方

8月25日，力帆正式公开招募重整投资人，要求包括：重整投资人的招募不限行业，但拥有汽车、摩托车行业生产管理经验者，或拥有汽车、摩托车企业并购整合经验者，在同等条件下将优先考虑，另外，重整投资人资产总金额不低于200亿元。

在此之前，有消息称，力帆将仅保留摩托车板块，其余业务考虑交给吉利汽车全面接盘，包括力帆股份有限公司的上市公司壳资源、生产资质和金融牌照等，甚至还包括力帆重庆鸳鸯工厂地块。

那么，吉利会出手相救吗？力帆还有救吗？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采访对象均为化名）

未来汽车日报